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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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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魂》
时间：2007-6-15 15:33:40 点击次数:5465 |
一个没有职业的流浪者驱使着一群具有人的灵魂的“老虎”，在中国美术馆“占山为 王”，举办个人画展，这事情本身就带有传奇色彩。
这个传奇人物就是卓然。
国画界出于一种维护传统的本能，茫然地望着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他们不愿给这个不速之客冠以“离经叛道”，在这一切都处在大改革的年代，这勿宁是一顶桂冠。只有吝啬的观众们才肯慷慨地把“大师”的殊荣赐给卓然，毕生培养了许多卓越如张玉良那样的画家的刘海粟目光毕竟不同一般，他为“卓然弟”挥毫写了八个大字：“精神万古，气节千载”无论如何，卓然在国画界的地位已经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
此时，卓然不会忘记太原这个保首的内陆城市。30年前，他曾是这里一所中学的美术教师。或者是出于一种类似儿童的天真想法，他忽然决定要在太原举办个人画展了，就象他在故乡安徽所做的一样。安分平静的妻子对他到处举办个人画展，颇有微辞，但他在太原举办画展，却使他在那里的朋友和学生得到安慰，有一个全国知名的画家为师为友，总归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当然，这也使记者得到一个机会，得以一睹这个被称为“当代虎父”的画家的风采。
（一）
具有喜剧意味的是：几年前，当卓然囊空如洗，不名一文回太原请求落实政策时，这个城市对他没有表现多少热情。弄得他几乎连一方栖身之地难以寻到。多亏朋友鼎力相助，才得以在动物园里找到一个住处，每天羡慕地看着老虎在吞食美味佳肴。此番重返太原，他的名声足以使他不再穷困潦倒街头，他住的已是铺有红色地毯和豪华客厅的房间。
卓然没有名人所惯常表现出来的优越和冷漠感。他为每一个来访者递烟和沏茶所表现的热情，几乎使我们要联想到“殷勤”二字。不过，他的翩翩风度和文雅气质随之会使人起敬，他那毫不掩饰，赤裸裸的坦率，与他62岁的年龄相比也许不那麽谐调，但他眨着睿智的眼睛宣称在艺术的必然王国和自由王国之后，应当建立一个“卓然王国”时我们已打消了全部顾虑。面对这样一个采访对象，我们能所做的只是赶快拿起钢笔，摊开采访本笔记。
卓然对自己发明“卓然王国”一词颇为自豪：“卓然者，非我之卓然，而实乃卓然不群之卓然也。在必然王国里，画家不过是照猫画虎而已：在自由王国里，所画之虎无非是活的山林之虎；只有在卓然王国中，所画之虎才附着了人的灵魂。”
20年前北京动物园的管理园也许还记得卓然。那时他已被太原一所中学除名，流落在北京。每日清晨，总有一个30多岁的人第一个买票入园，而后就站虎笼前画素描，如痴如醉，直到黄魂才饿着肚子悄然离去。一个流浪者最充裕的是时光，这使卓然不必旷工而受处分。如此寒来署往，经年有许。
20多年后，在一次讨论会上，一位颇为傲慢的青年画家想当众羞辱卓然，说：“卓然先生号称虎父，但先生之画却极少虎纹，难道先生不知虎纹之数？”卓然宛尔一笑，说：“画虎贵在得于魂而不在于纹，得于神而不在形，请问，你可知虎有几多毛发？至于数虎的纹斑，那是初学者的入门课，岂是画虎家所应该知道的。”那青年说：‘看来卓然先生不知虎有多少斑纹了!卓然答道：“虎头四道斑纹，虎颈两道人字纹，虎唇四个斑点，虎腮四条斜纹，虎前胛门道长纹，虎腰八道粗纹；后胯五道弯纹，虎尾十二道圈纹；虎嘴十六个小齿，四尖，四凹，八平；四个大门齿，上下左右各一，虎牙交错，排列有致；后爪四个蹄掰掰，前爪五个蹄瓣，退化了一个，常用者四个；至于虎啸——”卓然突然圆睁双目，两腮高鼓，凛然一声长啸；“呜吼——”如山君巡山，猛虎出林，使在场的人毛骨悚然，卓然淡然一笑：“虎不常啸，愤而啸，怒而吼，乐而吟。还有可问的吗？”
卓然对故乡有一种难忘之情。即使故乡也曾给了他许多苦难，谈起故乡，卓然也还是深情依依，心驰神往。
卓然出生在皖北平原萧县。萧县在近代出现过许多有名的美术家．王肇民，刘开渠都是这块平坦土地上出生的美术名家．杜马庄的人唯一自豪的是当年王莽赶刘秀时，刘秀在此下马勒带．卓然的父亲，一个聪名的乡下木匠，给他的儿子起了一个很实惠的名字——卓金发。卓金发嫌自己的名字太俗气，让人改为卓然。卓然最初的艺术活动是从剪窗花开始的。从少年时代起，他就是显露出与众不同的艺术气质。一九四八年，当淮海战役的硝烟还在皖北平原上弥漫时，他孑然一人来到南京报考美术学院。南京解放，他考入南京大学美术系，得到著名美术家傅抱石.秦宣夫，黄显之.杨建侯.谭勇的指导。卓然认为“这是他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代，为今后从事美术工作打下坚实的基础。”
毕业以后，他谢绝母校的挽留，他要去寻找自己的天地。他来到黄土高原的太原，在一所中学里当美术教师。他很快地显露出自己的才华，他所构思的油画草图《临汾战役》得到部队首长的称赞，被批准做为全国庆祝建军三十周年的重点作品。他埋头创作了八个月，得到的是一个通知：“卓然八个月不知哪里去了，依自动离职处理”。
诚实而倔傲的卓然愤而出走了，殊不料这一走竟是三十年的流浪生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的愤怒只能在纸上渲泻。
“文革”初的一场风暴，把他卷回了安徽故乡，回到他出生时的那两间破旧的茅屋。这是一个奇妙的循环。在乡下，一个来历不明的大学生在那里是在劫难逃的。说卓然是高级特务、坐地密探、坏分子，劳改犯，国民党员，极右分子。卓然却因此被关进臭哄哄的、只能侧身睡的班房。挨打、饿饭、无缘无故的侮辱，使卓然变得麻木而世俗了。一本小红书他记得清清楚楚，这使他可以少挨打，牢房的每一块砖、每一条窗棂，他都数过无数遍，为的是打发这漫长无聊的时日，艺术细胞完全麻木了，唯一的奢望是等牢门响之后，送进来的高梁面饼。他当学生时的学籍号被当做特务代号，从而编造出“卓然是中统八号特务”的神话。
此时，他终于懂得了“苛政猛于虎”了。他记起《山海经》上有逮恶鬼喂虎的神话。他用树枝在地上画虎，以求能食尽人间恶鬼。出狱以后，他到煤矿上当临时工、到离家十几里的孟窑去讨饭。对他来说，艺术只不过是遥远天国里的供奉而已。
“苦难造就的苍天大树。”这是中国画研究院他的学生周戈看了卓然画展之后的感慨。从卓然画的虎就可知画家自有一番苦难经历。“感谢生活，苦难只是个人的不幸，却是画家的幸运”。卓然总是轻松而不经心地谈论过去：“在最苦的时候，我给刘子邻先生去了一封信，说已经山穷水尽了。刘先生回信赠我三句话：“苦，不以苦丧志；难，不以难乱神.；画，不以画沽名”
“我至今还是流浪者”卓然说。但希望之光已经透出云霾，这自然要靠虎的魂魄。一九七七年。他给安徽塑里煤矿电影队队长刘兰河画了一幅虎。把刘兰河家的猫吓得钻到桌子下不敢出来。他往北京转户口，错过了时机，公安部门一位负责人看到他画的虎，连称“大师”，破格给他以照顾。卓然的虎，有一种深刻内在的艺术力量。难怪一位研究哲学的专家，看了他的虎之后要与卓然讨论哲学问题。
中国画在封闭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中形成、发展、定型。面对现实而无可奈何的老庄思想自始至终支配着它的发展。它没有经历过西方油画在发展过程中所经历的扩张、侵略、人性解放的刺激，没有那种赤裸裸地表现自我，进取和占有的欲望。中国画归于内向，追求静穆、淡泊、吟唱着一曲境界高远、隐忍不发、优美寡和的牧歌。但它对艺术的颖悟、诗一般的气质和音乐旋律似的线条，不愧又为东方艺术的瑰宝。卓然深知个中味，他积数十年苦难与艺术功力，要画出新的中华民族的品格。这自然应当归功于时代。
一九七八年，卓然终于可以公开创作了。这就是国家文物保管组提出要收藏的《怒吼图》。本该画虎的卓然，却画了两只狮子，两只狮子，一只仰天长啸，一只伏卧待动。“那是我二十年压抑在心中的吼声。”卓然说。站在这幅画前，人们的心情无法归于平静，一种亢奋、躁动、不安的流冲击着人的灵魂，使人也要咆哮，要跳跃山涧，要腾挪林中，要突破羁绊。人们被网束缚得太久了，都渴望着舒展筋骨、活动一下又酸又麻的身躯，深深地呼吸一番。而卓然的画传达给人们的正是这种时代精神。
卓然有一种古怪的理论。他以为艺术品会定向辐射出一种矢量的场。这种场是艺术家用心灵所赋于艺术品的特质。尔后，艺术品就不断地辐射着类似波一样的线。观者视接受能力感应到射线后，立即产生一种反辐射。这是一种心理战。观者失败了，是艺术品的曲“高”（低）和寡；艺术品失败了，是观者的曲“高”（低）和寡；只有达到一种合谐，才是最佳的审美效果。
深厚的传统和现代的目光，使卓然的画具有个性的力量。即使在采访中，记者也看到卓然在沙发里难得安静一会。他说话时，手会在空中舞来舞去。他说他会气功，气功不来就作不出画。“万点恶墨，恼煞米颠；几丝柔痕笑倒北苑”。“无法而法，而为至法。”他对中国画每一次发展的过程熟烂于心。他认为，“概括起来，我画虎尽可能做到：‘物我两忘，无中生有，有中得无’。”这本是庄子虚无思想的核心，但到了画家卓然这里，浑然变得实在极了。“物我两忘才能物我两得。”这是卓然画虎的诀窍。卓然具有虎魂，而卓然笔下之虎具有人魂。
花甲已为老龄，但卓然却雄心勃勃，仿佛生命的春天才刚刚开始。他那象啤酒瓶底似的深度近视后面凹陷下去眼睛不时眨动着，随时都好象在想什么新奇的花招。正如他的画一样，时而表现出古典的风韵，时而透出抽象的意念。山石如虎，虎如山石，随意泼洒笔墨，不受规矩约束。
任何天才都是食人间烟火。卓然神游“虎穴”之中，也还没有忘记要为他落实政策的问题。数年前，几番奔波，终以不得要领而怅然返京，如今依旧过着流浪生涯。
秋天的夜空显得那样高远深遂、苍黛色的夜空中缀着一天繁星。告别卓然，走在灯光阑珊的街头，遥想不见古人，不见来者的悠悠青史，禁不得感慨万千，感谢亿万斯年历史不幸，沧海桑田，才造就了人类如今的空前文明，才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的伟人巨擘。以如斯观观卓然之不幸，可说卓然幸哉！
选自《山西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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