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神激荡的大千意象

   张建建

      宋筑荣的抽象山水画或者说表现主义山水画，不像许多职业画家那样，在表现山河大地氤氲流灌的抽象山水画面时刻尤其喜欢使用巨型画幅，去用以强调其宏伟的诗意畅想，这就是在当代艺术展厅里面我们会常常看到的那些鸿篇巨制。他似乎更加希望观众认真进入到他那些篇幅不大却蕴含巨大构想的画幅里面去，去领略画幅其中那些奇异笔墨所幻化出来的天地意象，去玩摹那些奇异山水当中时隐时现、时虚且实的生灵之出没，去仔细分辨那些似是而非的云气霞光当中隐藏着的美妙躯干曼好瞳孔，或者去礼拜那些安坐于危峡激流当中的那些岸然的神佛诸灵、、、、、、。视野巨大而又激情荡漾的题材，在宋筑荣的绘画里面确是由那些笔触急促，构图紧张、肌理繁复、怪异乖张的形象构成的，画面里氤氲流灌气象万千，似乎是刻意作成且激荡不歇止的激情之所致，而不是如文人画传统那样去“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般的寥寥虚笔的写意。那些恢弘的大地山崖、湍急的激流潮涌，高悬的苍树危石，幽暗的洞穴仞壁，宁静的凶滩险涡，那些出没着的人魂物灵，游走着的山鬼河怪，隐现着的美乳丽瞳，乃至云蒸霞蔚之中那些庄严瑰丽的神佛，等等，仿佛艺术家在描绘着一幅幅神话世界的构景，又仿佛在展开艺术家神秘诗意的淋漓抒发。如果要对宋筑荣绘画予以一个题材的确定的话，我以为可以认定其展现的是一幅幅激情四溅神魔妖艳的《山海经》的现代摹本，是一类属于新神话山水题材的现代画面。

      神话题材，在中国民间叙事里面亦属常见，在现代艺术家里面亦有超现实主义画家所担当，在当代艺术里面，一些艺术家从观念批判以及文化批判的角度亦曾予以了充分的表现，亦有艺术家从重建神性的观念出发去再现山河大地的恢宏与神秘。但是在宋筑荣这里，神话的表达既不是献给神圣信仰的，也不是一类神话故事的再现，而是艺术家以一己之想象力赋予山海河流崖壁深壑的拟人化之再构建，或许也是赋予传统山水画以再神秘化的一次冒险的改造，其中无不蕴含着作者有关宇宙、天地以及生命情状的无意识幻境。这是一种将山水题材予以神话化的方式，也是一种将神话题材山水化的方式，由此而可以认定其为一类将山水与神话结合起来的“新神话山水画”。我以为这是一类个人神话意识的表达，应用抽象写意方法亦进入超现实主义画风的语言领域。我们看到，在激情的写意与精致的刻画之间，画家似乎既纵情于寥廓沧海之无涯之际，却又欢戏于人神共筑之情巢之欲。意、欲之间，人神激荡，山海氤氲，我们可以想象艺术家那浪漫斑斓的挥洒，是如何在这一笔一笔的刻画，一团一团的晕染之间而给予实现的，也可以想象，艺术家那些既浸染着文人观念的气息又蕴含着草根神话痕迹的意识结构，是如何在其想象奇异形象乖张的构思当中弥漫开去的。面对这些奇异画面，自然我们不会去评价他的笔墨的松紧收放，也不会去纠结于画家之构图的合理与否，其画类是中式或是西式，其风格是传统还是当代，其方法是抽象还是写实，其意象是完整还是琐碎，在其画风的冶荡与妖艳之间，我们感受到其想象力之强烈奔驰，感受到其中鲜明的意欲宣泄，感受到作者那寥廓山海大千世界的宇宙幻情，亦感受到艺术家所涵养着的那些幽暗的“神话无意识”情状。在这一刻，我以为，或许，宋筑荣更像是一个自由的歌者，仅仅用笔墨还不能够竟其胸臆，笔墨还只是他激情与想象力的暂栖之地，如果一定要以画家去称名他的话，那么，他应当是一个放声高唱着去绘画的视觉艺术家，是一个激情旋转以舞动身躯的视觉舞者，从其独特的新神话画风而言，他也应当是一个独立于我们艺术时尚的放纵的艺术巫咸。

      再者，从艺术风格来看，宋筑荣式的抽象山水画或者说超现实主义式的山水画，其既不是虚灵写意的古人山水意趣，亦不是油彩淋漓的表现主义式的神话风景，更不是传统神仙图的现代版本，我以为，其画作里面这些难以描状的山海灵物或许是艺术家对于传统山水画论的一次饶有意趣的实际再现，如果我们再读1700年前的画家暨画论家宗炳在其《画山水序》里面所作“澄怀味象”之类的臆断，我们或许会说，宋筑荣或许是在老老实实地把作为意境美学或意味美学的宗炳的山水画言说当做了其可以再现的题材，予以了现代的处理，看吧：“圣人含道应物，贤者澄怀味象。至于山水质有而趣灵，是以轩辕、尧、孔、广成、大隗、许由、孤竹之流，必有崆峒、具茨、藐姑、箕首、大蒙之游焉。又称仁智之乐焉。夫圣人以神法道，而贤者通；山水以形媚道，而仁者乐，不亦几乎？、、、、、、”，其中所说“山水质有而趣灵、、、、、、以形媚道”之描述，似乎被宋筑荣予以了肯定性的视觉表达，那些圣贤之山水之游，在宋筑荣这里，似乎是正在发生着的艺术家幻构之美人仙眷之游，由此而构建起艺术家式的山水之艺术化存在。
      虽为臆断猜想，但是圣人贤者的山水之游或许为中国山水美学建构起其神圣的源头，因此我们可以把宗炳的这些描述作一番神话学的解析，也因此我们也可以把宋筑荣的神话山水画视作传统山水画论的一次神话学式的再现。

                     2012年12月12日，贵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