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爱 萍………
在二十世纪中国画革新的进程中，周思聪是个非常有代表性的人物，她天资聪颖，是个对艺术有独特感悟的艺术家。她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突破了传统藩篱，融写实、夸张、变形于一炉，开风气之先，推动了中国水墨人物画的创新。
周思聪的水墨人物画神态真挚，笔墨酣畅淋漓，丝毫不矫揉造作，表现才情以及所取得的成就，为世人所称道：吴冠中曾评价周思聪“是个真正的艺术家，她的艺术和人品在中国都是一流的。”周思聪继承了由徐悲鸿、林风眠、蒋兆和等大家开拓的“融合中西”的现实主义风格，又汲取历代画家笔墨的精华；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发展并丰富了水墨人物画的写实主义手法。尤其是到了周思聪作品后期，更加炉火纯青，极尽妙趣，作品强化了富于现代感的东方情味和民族气质，从写实主义风格转到表现主义风格，这是她的水墨人物画对前人的大超越。
一、周思聪写实主义水墨人物画
周思聪早年入中央美院求学，主攻人物画。得到李可染、蒋兆和、叶浅予、李苦禅、郭味蕖等名师指点。扎实的美院附中六年素描功底、中央美院二年笔墨基本功训练，加上聪慧的天资，为她以后绘画发展奠定了基础。在大学一年级时的水墨写生《颐和园一角》就获奥地利维也纳第七届国际青年联欢节银质奖章。由于受日本画家丸木位里的《原爆图》、柯勒惠支的《农民战争》、蒋兆和的《流民图》的影响，尤其蒋兆和为她树立了“画普通人”的榜样。所以她很早就开始关注画反映农民的题材，“大跃进”期间她下乡带动时画了一幅《我病了》的小品，受到导师叶浅予的肯定和赞扬：很年轻就注重表现平民百姓，直面现实主义人物画。
现实生活是艺术家创作的无尽源泉，周思聪深入生活创作了：《长白青松》、《山区新路》《周总理和纺织女工》、《清洁工人的怀念》（与卢沉合作）、《人民和总理》等作品，标志着她的写实主义创作风格已经形成，并且达到了新的高度。
《人民与总理》描绘的是河北邢台大地震后的感人场景。画面中央总理和人民相拥，画面弥漫着深情与悲情的气氛，催人泪下，感人至深。画中人物形象，传神逼真，从构图到人物的呼应关系，都恰倒好处。周思聪深入到当年饱受地震灾害的邢台，进行实地考察，她画大量人物速写，然后，精心构思，反复推敲，最后，以她扎实的素描速写功力，高超的笔墨技巧，再现了当年残垣断壁的灾情环境、凄惨苍凉的人物群像、扑向、围绕着忧国忧民的周总理、周思聪用饱含崇敬、纯朴和真情，描绘了周总理体察民情，关心人民疾苦的关切形象，引起观众的广泛共鸣。她把西画中的光线、明暗巧妙地运用到中国水墨留白与渲染的浓淡墨韵中，融体积与结构，化生动为传神、潇洒的线条，淋漓的笔墨，具高度表现水平的写实水墨人物画，在当时的国画坛极具创新意义的《人民和总理》，1979年建国30周年全国美展上获一等奖。
二、 周思聪表现主义水墨人物画
当周思聪的创作进入写实主义巅峰时期，她并未陶醉在成功中，她从开始由“画什么”、转入“怎么画”的课题上。
周思聪清楚的认识到“笔墨当随时代”，要创作出好的作品，就要善于学习一切新的东西，一个画家的观念必须改变革新，要走在时代的最前列，她生活中敏锐地寻觅着，在有限的一次赴日本考察后，她在没有阳光的斗室里，思考着、实践着中国画的革新与突破，从描写客观对象转到表现自我心境、思想、感情，走表现主义水墨人物画的新路。
八十年代，她到四川凉山采风，看到彝族劳动妇女的面对艰辛的生活，无怨无悔，默默承受，画家的心灵受到了震撼，其实，作为一名职业女性，她内心的重负其实远远超过了山区彝族妇女们，促使她从共鸣到以凉山彝族妇女为题材，创作表现了一批变形的水墨小品，如《戴月归》、《卖酒器的彝女》、《秋林负薪图》、《落木萧萧》、《高原暮日图》、《日出而作 日入而息》等超负荷的劳动妇女、母亲形象。
周思聪与卢沉构思的《矿工图》由九幅相对独立的宏大画面组成：日寇占领满洲时代、《矿工图》组画中的《遗孤》是周思聪、卢沉夫妇合作的，还有写实主义的轨迹(大面积的淡墨、浓墨渲染)。卢老师因肝病、考英语、评职称而不能作画，周思聪坚毅地独立完成后几幅画。该组画饱浸悲愤的爱国情怀，是表现主义水墨画的代表作，作品以分割的画面和重叠的形象喻示了日寇重压之下支离破碎的、跨时空的亡国奴的悲情，表现日本侵略者统治下的中国苦难矿工。在造型上，她大胆地进行夸张和变形、强化苦难者丑陋、悲苦外貌与无奈愁虑，突出画家本身的悲剧情绪：分割、拼贴、形象重叠错位等平面构成设计因素入画，来改变原有的传统现实空间方法，画面不同的时空关系、人物、背景、道具并置，演变成挤压、支离、破碎、悲伤、凄惨、残暴、积愤等场面。
理论家高尔泰这样评价：“《矿工图》组画中表现出来的痛苦，不是柯勒惠支式的愤怒呐喊，也不是赤松俊子式的悲哀叹息，而是一种无言的申诉！”
用周思聪的话说：“我觉得艺术表现形式是感情的需要，并不是说我想追求一种形式，这种形式就来了，是内容决定表现形式！……”她认为：“绘画的功能不仅仅使人赏心悦目，悲剧往往最震撼人们的心灵！”
如果说《人民和总理》、《清洁工人的怀念》代表了她的写实主义风格形成与成熟，那么以凉山彝族妇女为题材的系列画和《矿工图》组画，则体现出了一个艺术家的高尚情操和民族良知，标志着作者已经由写实主义转变到表现主义上，《矿工图》组画这九幅史诗般的鸿篇巨制，堪称二十世纪水墨画的最强代表作。史论界认为：《矿工图》组画是继蒋兆和《流民图》之后的又一部揭露、声讨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滔天罪恶的划时代的作品。《矿工图》是当代中国画史上的一座表现主义丰碑！
三、周思聪晚年的幽谈表现主义水墨花卉画
早在1981年6月，周思聪陪同日本画家丸木夫妇到桂林写生，心有灵犀的周思聪深受日本画家二老启发，用矾水、豆浆先做纸底的方法作画。在生命的最后几年，被风湿病痛折磨下，以画《荷》来解痛、忘痛。病中她不能出门，周思聪的水墨表现主义开拓到了花卉领域，手关节痛就以不计较造型精准的墨荷叶、钻研出一批别开生面的水墨《荷》画：水墨淋离又枯涩肌理、大块浓淡墨色掩映而留白处即荷花：《一花一世界》、几支残莲蓬：《望月》、一池墨点的：《荷塘》、荷叶复盖下的花苞：《听雷》……信手拈来都是好画。
周思聪画荷，既无吴昌硕、齐白石之金石笔力，也无潘天寿之奇崛气质，而是独辟蹊径——去除线条、巧用斑剝、没骨迷蒙泼墨。她不在意荷花的局部结构与色相，而是用墨与水表现：点、线、面，却构成了荷的环境、气氛、意境、情调。每幅画都是：黑、白、灰、点、线、面，却构成千变万化的荷的情趣，画面统一而含蓄，单纯而不单调。她在生命接近终点还炼出这样一炉真金：把平面构成、色彩构成、墨韵肌理、切刈形式，把荷与叶、莲蓬与水影、块与面、线与点、水韵与墨渍、荷花与荷叶、莲蓬与小草……拟人化地鲜活起耒，筋涩、蒙胧、含蓄地表现《清凉世界》里的“众生相”——轻雷、清风、细雨、望月、残叶、断枝、新荷、蓬影……诸多荷塘物象以及令人叹为观止的《画题》，表现出她对生命、自然，瞬间、永恒的感悟。
1996年1月21日，周思聪过早地离开中国画坛，她平淡、苦涩而又精彩的57年人生里，她的水墨画独树一帜，为世人推重。周思聪执着追求艺术的创新实践，契合了国学大师王国维所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三种境界。”她的艺术实践经历了一个由写实主义——表现主义的演变过程，史论家解读为经历了由“甜美--苦涩--幽淡”的变化。她的作品之所以质朴生动、思致高远，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和难能可贵的现实品格，源于她对生活的真切感悟，源于她善于吸收外来艺术营养、大胆变革传统中国画的进取精神。
周思聪的画风经历了从现实主义到表现主义风格的转变，并且在这两个领域都取得了卓越的成就,她的作品堪称艺术瑰宝。周思聪在中国水墨画方面的成就与贡献是我们民族的骄傲,她的成就具有中国画里程碑的意义！
本文参考刘曦林 卢沉主编《周思聪纪念文集》
福州大学厦门工艺美术学院 陈爱萍2006年1月21日於鼓浪屿
